第二日.璇璣宮

到底是接連受損，身體不適，潤玉第二日，很晚才從霧霭沈沈中醒過來。

阿錦坐在床邊，一聲不吭看著他沈睡的眉眼，已經很久了。

他盡力撐起身子：“抱歉，說好了陪你去看看這個世界的，沒想到今日我卻起晚了。你再等我一會。我馬上就好了。”

阿錦默默搖頭，擔憂的望著他：“你身體不適，我們就休息一天，明日再說吧。六界雖有趣，但對我來說，能和你呆在一處，才是更開心的事情啊。”

見潤玉又咳起來，她於是起身想幫他拍一下胸口，助他緩解這陣咳意，但當她手伸過去的那一瞬間，潤玉情不自禁輕輕閃躲了一下。

阿錦知道，對現在的潤玉來講，自己更像半個陌生人，是一個既陌生又熟悉的人。

所以她並沒有半分不開心，也不想對他有半分強迫，她只露出微笑一朵：“潤玉，不要緊的。友情也好，愛情也罷。如果你累了，就讓我們回到第一天見面的時候吧。”

“我們可以裝作這是我們的第一天見面。”

“潤玉，我叫林錦，大家都叫我阿錦。我來自2018年，來自另外的一個世界。我生於平凡，是個凡人。在我的世界已經呆了23個年頭了。我喜歡讀書，喜歡畫畫，也很喜歡你，你願意認識一下我嗎？”

潤玉唇邊也泛起一絲微笑，冰封一樣的容顏松動了下來，他在此時，顯得有點松動和脆弱，又有些像一個小孩子了。

他緩緩說：“我名為潤玉。我之一生，並沒有什麽特別需要去提的，相信你已經知道其中大多數了。我來自虛妄，並在一方虛妄的世界，呆了六千多年。我在這個世界上，並沒有什麽特別喜歡的事情，但我很是願意，也很快活，在我生命的最後的幾天，去認識真正的你。阿錦。”

阿錦笑了笑握了他的手，這一次，他沒有閃躲。

“我替你準備了白粥，現下已經是中午了，我端過來給你。”她皎潔的笑容上又有了一絲不好意思：“抱歉，我只會白粥。在我們那，我是靠著速凍食品活下來的....恩，速凍食品就是把食物做好用冰存起來，可以慢慢吃。我平時最喜歡的，就是呆在家裏，看一冰箱的速凍食品，然後慢慢把它們都吃完！”

一旦變成了真正的自己，而不用去扮演錦覓，阿錦一下子就鮮活起來，她迫不及待想把自己的生活分享給他聽，絮絮叨叨像個話嘮。

而潤玉，其實也很願意去聽這些。

他已深陷泥潭，在地獄的最底層。

但隔著深海，隔著山川，隔著時光，隔著次元，他還能依稀見到對岸上那盞最亮的燭火。

前路已知，潤玉知道，自己不能和她同去。但為了成全她的光明，他願意陷入最深的黑暗。

是愛嗎？應該不是。是回報嗎？大概也不是。這種感情太過覆雜，他自己也不知道。

他又釋然一樣，微微笑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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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日.黃泉界.

從阿錦說願意重新認識潤玉開始，潤玉就不再排斥她簡單的身體接觸。

是以，因他現下傷勢未愈，阿錦牢牢扶住了他，感覺到他整個身子都是冷的，阿錦擔心的看了他一眼又一眼：“不舒服的話，何必強撐著出來呢？我們就呆在璇璣宮，聊聊天，下下棋，難道不好嗎？”

潤玉的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汗珠，看起來確實十分辛苦，但他眼神釋然：“不是答應你要好好看看這六界嗎？其實....我也願意多看看這六界，原來之前，我被蒙蔽了眼和心，被其他人操縱著活著。現在，是我此生難得的機會，能用自己真正的眼睛，真正的心去看看這個世界。我真的很高興。”

阿錦於是不再說話了，她偏了偏頭，慢慢一人走到奈何橋上，用手小心的碰了碰黃泉水。

發現黃泉水和水下的魂靈皆凝固不動了，方才開心的走到了這黃泉水之上。

曾經的黃泉水，是六界之中最恐怖的存在。縱使是天上最強的神，入這黃泉水，也不免受傷。但如今秩序崩塌，之前的邏輯完全不覆存在。

潤玉也慢慢跟著她走了上去，他擡眼是滿目蒼夷，天空已經布滿裂縫。

但阿錦的眼裏，還是自己一方小天地，她還是十分開心，十分珍惜的看著眼前每一處景物。她走著逛著，居然索性躺了下來，枕在萬千凝固的魂靈之上，眼前只有遙遠的碎裂的天空。

這事，也只有她做得出來。

她看著天空，不看他，卻又在問他：“潤玉，你說，我們到底有沒有靈魂呢？身死之後，我們所有人，到底會魂歸何方？”

潤玉走到她眼前，學著她慢慢坐下，他用手指觸了觸腳下凝固的靈魂，指間環了那魂靈的輪廓整整一圈，方才說：“我也不知道。我本以為，在這世間，應該沒有我不知道之事，不明白之物。”

“但到了今天，我方才明白，世界之大，我又如此渺小。我和這六界所有人，都是被創造出來的生命，我們有沒有靈魂，我們死了，又會魂歸何處。我是真的不知道。”

他低了頭，又望了望阿錦：“不過你是這世間唯一外來之人，我可能沒有靈魂。但你是有的。”

阿錦撐著自己的身體，慢慢坐了起來。她望著潤玉的眼神，無比認真：“你有靈魂。我早已知道了。”

她輕輕用手掌摸了摸潤玉怔怔的臉頰：“我從一開始就知道，這具美麗無匹的皮囊裏面，盛放著我此生所見最光亮美麗，最豐滿純粹的靈魂。我從現實世界裏來，但我見了你，也要自行慚愧。”

潤玉輕輕笑了一笑：“謝謝你，但從邏輯來說，你是比我更高一級的靈魂。我正是被像你一樣的靈魂創造出來的。”

阿錦輕輕瞪了一下他，想敲敲他的腦袋，卻又忍住了。她只說：“你錯了。靈魂沒有誰高誰低。我們的靈魂都藏在軀殼下。我們都不知道自己從哪裏來，又會往何處去。我們靈魂是平等的。”

她短促的停了一下，又很快的說：“但是，我們生存的時間有長短。我啊，是一介凡人，生命只有短短幾十年，如同蜉蝣，朝生暮死。但你呢，你本可以活千千萬萬年，你的生命本應沒有盡頭。所以，不要總妄自菲薄，不要去想這些沒用的事情。”

潤玉又輕輕笑了笑，他知道，在阿錦的心中，他們從來都是一樣的。即使他不過是劇中人物，她也覺得他們永遠平等。其實，這也是她最為可貴的地方。

但僅僅只停頓了一會兒，他還是說：“不，你錯了，你會活得比我長。”

阿錦側過臉，輕輕說：“大概吧。”

潤玉又側了身子，神色又有一絲松動，像陽光照在裂縫裏：“何況，千千萬萬年的生命，對我來說實在太過漫長了。我已經不期待未來，甚至害怕更長的未來。知道那個日期即將到來，我反倒覺得有一絲輕松。像在漫長無盡的黑暗中，有一個長長的假期等著我。這大概是對我的成全。”

阿錦閉了雙目，直接坐起身緊緊的抱住潤玉。

“我知道....我明白。我知道你在這世間千年是如何走過來的，我知道你一直孤掌難鳴，你一直獨木難支，你一直撐著一盞微弱的燭火站在黑暗中行走太久了。”

“但是，潤玉，在這個看似沒有盡頭的荒原中，在你極目遠眺也看不到的地方。你這盞微弱的燈光吸引了很多很多人。因為你燈光實美，因為你靈魂豐滿，在我的世界，有成千上萬人在深愛你。你一點也不孤單。你看不到我們為你而發出的光，但你的光，照亮了我們所有人。”

又有冰涼的淚水滴在阿錦的後頸，她抽噎了一下，又慢慢說：“星星之火，即使不能燎原，但我們互相照亮。你永遠不會孤單。”

潤玉閉目，眼淚一滴滴落下。他的心中空茫，他來自虛無，他沒有未來，他即將身死。

但不知道為什麽，阿錦的溫柔和暖意，永遠能讓他感到慰藉。

第四日人間界

穿過熙熙攘攘卻靜立不動的人群，阿錦從一旁的糖葫蘆架上，取下一串糖葫蘆。

從外表上看，糖葫蘆並沒有什麽區別，但當阿錦張開嘴，想咬下一口的時候，卻發現糖葫蘆的質地更像玻璃做的，差點讓她崩了牙。

“真奇怪，我們還能用米煮粥做飯，卻不能吃這別人已經做好的美食？”阿錦看了一看身後的潤玉，不甘心的說。

潤玉亦跟著她從靜立的人群中穿過，看著眼前燈籠盞盞，伸手摸了摸眼前一盞顯得分外精致的燈籠：“世界崩塌的同時，秩序也會崩塌。可能我們不知道哪一日，連靈米都用不得了。”

阿錦看他觸摸燈籠，因為從未見他對什麽事情有別的興趣，以為他喜歡。就笑了：“你喜歡燈籠嗎？我還從沒看你，有特別喜歡之物呢。”

潤玉輕輕搖頭：“倒也不是特別喜歡，只是一想到，人的想象力竟然能如此宏大，構築出如此真實之物，容納萬千生靈生存生活。每當想起這些，就覺得頗為神奇。”

阿錦也走過去，碰了碰那盞燈籠上華麗的繡紋，然後取下拿在手裏：“世界之大，我們現在在這香蜜世界裏，但我們又何嘗知道，在現實世界裏，有沒有另外的作者神？這個無盡世界，有多麽廣闊，就有多麽美麗。這個燈籠，我就當是你喜歡之物啦，我會好好幫你拿著的。”

“對啊，世界有多麽廣闊，就有多麽美麗。我真高興你還有機會，去替我看這些。”

阿錦於是停住了，她別過頭，看似平靜，卻手指都在顫抖：“潤玉，你會怪我嗎？或許是因為我，進入了這個世界，因為我產生的各種矛盾，讓你看破這個世界的時間提前了近萬年.....你本來，你本來......”

潤玉輕輕走了過來，冰冷的手掌按住了她的肩膀。他的手如此冰冷，讓她身上一顫，卻成功讓她止住顫抖：“生活在豬圈裏的豬，它在自己的一方一天裏，每天吃飽了睡，睡飽了吃。它永生沈醉在自己幻想的世界裏，只要不到它被推到屠夫面前的那一天，它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生命。那你覺得它幸福嗎？”

“清醒的人，往往是痛苦的。”

“阿錦，我要謝謝你，你給了我真正的自由，讓我不用困在這方狹小的天地，再做幾萬年虛無之夢。每一個生命都會向往自由，向往不被束縛。但自由就是會付出代價。”

“七天自由換萬年夢境，這是我此生做過的，最劃算的交易。你莫要為此自責。”

潤玉唇邊有笑，眼睛卻和她一樣，閃爍著星光點點。

安靜了一會，他又說：“我唯一可惜的是，你給了我這麽好的禮物，我卻沒有什麽能報答你的。”

阿錦哭得不能自已，她拼命搖頭，按住自己的胸口：“你給我的東西，太多了，多的要溢出來了。”

她隱忍的伸手，垂下覆又拿起，緊緊握住潤玉的手。

“四年大夢，卻只用七日去醒夢。我只恨我自己太過軟弱，沒有勇氣再陪你多走一段。潤玉，你可會怪我？”

潤玉又是輕輕一笑，很溫柔的輕輕抱了她一下：“我只慶幸，你不用陪我一起進入這無盡黑暗，你生來自由，生來快活，生來就伴隨著很多很多愛。如果把你拖入這無盡苦海，將會成為我最大的遺憾。現在，真的就很好。”

“不過還是又些許可惜。因為我還沒有去好好認識你，真正明白你。你陪我四年，我卻一直看不清。現下，我看清了，卻已經快到結局了。

阿錦使勁搖頭，哭的更兇了。

第五日.花界第六日.笠澤.

他們到底還是用僅剩的不多的時間，逛遍了這六界。

阿錦也認真的忍住了自己所有的眼淚。既然已經到離別之期，她更希望，他們的回憶裏，更多的是微笑。

天空的裂痕，越來越大，基本占據了大半的世界，甚至會有灰土和碎片掉下。

這個世界，這個香蜜六界。已到了最後的時間。

再怎麽珍惜，再怎麽挽留，留別之日，已經到了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謝謝一狐之白、lilila13、你的金主爸爸、將哈哈一直在為我投雷

關於告訴潤玉他並不孤獨，劇外有很多很多像我們一樣的親媽粉在愛他這一段，是回覆裏面提及的。大家和我好像都很期待他知道，所以想加入這一段。

我這兩天沒怎麽回覆大家，因為我比較別扭？？？但是謝謝堅持給我評論的朋友~每次看見你們熟悉的名字都能讓我開心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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